女人独有的意韵和优雅在近半个世纪以来，一直是上海女人的标签。今天，上海已成为一座更加包容的城市，上海女人与上海的女人界限越来越模糊。越来越多的上海女人与这座城市相互滋养，形成了多种元素交织的气场。

梦的女人，上海的女人

我跟上海女人熟，也从旁感觉着上海女人的逐渐成熟。如今上海女人和以前不大一样了，类似过去剥毛豆时一点点地将毛豆壳收拢整齐并叠成堡垒状的上海女人已经走远了。

我有个画家朋友购置了一套别墅，向来对城市物质生活不太买账的画家，也被夫人优雅的物质主义精神所感动所征服，那是上海女人——我认识的那个从前照片上在男人身边傻笑的女孩，已经变成了一个上海熟女。男人用画或文字，表达城市生活。而上海女人表述城市生活，是在居所里，一脸的特质——墙面很新，反衬出红木家具的古朴；陶瓷和古董恰到好处地摆在一些显要的位置；冲浪大浴缸很现代，但所克制着现代化的气派，用一些青花瓷碗当皂盒点缀，收敛了许多。

这个浴室连着主卧室，所以，我就顺着进了卧室。

上海女人指点着墙上的肖像油画。很美的女人，在卧室里熠熠生辉，也挥发出男主人的才艺；古老的红木大床，像创世纪的生命之源。女人说着，我不断点头；女人让我看出了许多典雅和高贵，并通过家居的细部来表达。这时候，她的语言恰到好处地表现着这种优雅。她软糯的沪语，我感觉到了。她同时顺手把床单扯平、把移位的花瓶相架之类复位。这一切做得自然得体，吸引我的注意力。

上海女人的生活从细部体会优雅与精致，和城市生活的底蕴，是一种很微妙的潜在素质。

上海女人生活习性的种种细节，大多会集中体现在干净和整洁上。这并不刻意表现在外在的衣服领子袖口之类，而是让许多日常生活的细节趋于自然与艺术。比如，上海女人在揭开饭锅盖子的时候，习惯将盖子的内面朝上放在桌上，以免桌上的龌龊弄脏盖子的里面，进而弄脏食物。这个动作几乎扩展到所有的盖子——杯盖，瓶盖，盒盖。

床罩的使用已经普及，但就是在二十年、三十年前，上海女人还要每天叠被子的时候，一种叫“床沿”的布制品是上海人家必备——在床边沿经常要坐人的地方铺上的布；而被子上在盖到人的头部的地方，俗称“被横头”，也会加缝一块“被横头”。这种长条头的布制品经常拆洗，是上海人家晾出来的一块块薄底，阳光下迎风招展的，却是清洁简朴持家的风尚。

时尚潮流里的上海女人，我是说女人，还是经常开导着我的生活体验。有一次，我到一个类似大排档的小饭铺里午餐，看见有个穿着很职业的女人，端坐着，她胸口甚至还挂着工作胸牌，只是将牌子翻进了衣袋里；她在等菜的时候看报纸，晓得对过坐着我，报纸正好就遮着脸，免得让我一个男人横看竖看，想入非非；报纸的上半部分翻下来，我看到的字都是倒转过来的，不过我还是看清爽，这是张英文报纸；饭菜上来后，在动筷前，她先将筷子伸到有汤水的菜碗里蘸一蘸。这一系列细微的动作，让我想起过去许多平常的日子，上海人的日常生活。

那个上海女人令我过目不忘。儿时，我曾经就这个细节问过我祖父，他告诉我，在吃饭前，第一筷是要夹饭的，但因为筷子的干燥，容易粘着米粒，等筷子将第一口饭送到嘴里后，筷子头上会留有一些饭粒，被带到菜碗里，是很不好的。所以在动筷前，先用汤水润湿筷子，就不会粘饭了。

上海女人的意韵，在许多细微的地方，上海女人的独特优雅之处，我很舍不得忽略。

我在办公室里接待一个女人，这时电话铃响了，而电话机又恰巧不在你伸手可及的地方，这时，她会特别自然地起身，将电话机向你这边推一下；整个过程和动作很协调，特别自然舒坦，一点不会夸张和做作，不露痕迹；离开的时候，她起身，顺手将坐椅放回桌前，保持一种合理的布局，看着舒坦；出门的时候，假如正好一个字纸篓有些碍事地从角落里移了出来，她把它挪回到合适的地方。这样的细节也许比语言更难模仿。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潜在素质。

这就是上海女人。上海人先天的教养，在长期蜗居的生活里，滋生和发育。许多年以后，我总要在春天里回味“腌笃鲜”的味道，感受着食欲与情欲，这是一个城市的生态。我从中感受到上海的气息，和上海女人的气息，并回忆起许多年前某个春天的夜晚，我在一个上海女人身边，看她熨衣服，那熨斗往格子呢大衣上熨烫的时候，漂浮出白汽，雾一般升腾，散发出好闻的上海女人气息。梦境一般。

（摘自《生活周刊》）